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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漫推荐时间:2024-04-27 14:22:20点击:8247

If:太宰叛逃前两人认真交往并认真分手过

*时间为DA为爱屠龙后破镜重圆HE!!!

漫长又无聊的相爱与重逢。

黏连的时空。相似的事物。

许多个空枪。被杀死的我们。

*本章3w字请谨严挑选时间阅读。

“断欲者藏情,懵懂者动心。”

“我杀了过去的你和未来的我。”


(1)

我非常喜欢的一个东西,是一个人十三四岁的夏天,在路边见到一支真枪。因为年少无知,天不怕地不怕。他扣下扳机。没有人死,也没有人受伤。他认为自己开了空枪[1]。

“请问是两位一起预定的吗”

高档法式餐厅中暧昧的钢琴声悠扬,太宰治粗略辨了一下,是柴可夫斯基四季套曲的三月曲《云雀之歌》。

“是哟~”前一位宾客转身时扫起的玉兰花香勾过太宰治的鼻尖。

“我不认识他。”中岛壁炉的火光映在中原中也精细的侧脸。

“诶”前台侍者的嘴角依旧眯着眼含笑,眉头却肉眼可见地皱了一下,怀疑的目光在面前两位一前一后进门的客人身上逡巡。“那么两位先生是单独预定”

“好吧...”

“也不算是。”

侍者皱起的眉头慢慢凝结成三道冰封的沟壑,是今日早春的暖风都化不去的陈冰。

“中也~”

“麻烦带我去我预定的包厢吧。”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从黑色牛皮夹中捏出一张会员专属卡,黑金色的卡片昭示着持有者在这家餐厅高昂的消费与尊贵的身份。黑色皮夹上的金属随着他拖拽的动作在虚空中摇曳,连带着他反射的光都影影绰绰地投进太宰治的眼中。但太宰治想要的那抹蓝色光晕却没有一齐投进来,而是擦开他的肩膀飘向地板、飘向侍者的胸牌、又飘向一侧幽暗过道的深处。

“愣着干什么”那抹蓝光终于想起他。“该不会上次中的毒让你半身不遂走不动道了吧用不用我大发慈悲再帮你截个肢”中原中也停下脚步,叉着腰转头冲他挑眉,说罢头却不自觉往里歪了歪,示意太宰治跟上脚步。

“噗噗、小矮子果然嫉妒我的身高。不过托您的那一拳的福,我的腿很好。”太宰治垂眸一笑,目光错开了那抹亮丽的蓝色。

“那就爬快点。”

[第零枪]

“哥哥哥哥、看镜头看镜头~”

“诶直美你在干什么啊拍要记录什么吗”

“爱情的本质是什么利益还是真心诶、只有这两个选项吗”

“我的话...”谷崎润一郎瞄了一眼镜头又不自在地撇开眼神,低头捏着下巴思考片刻:“感觉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很幸福了吧。嗯对...跟直美在一起就好了。这么说的话应该是真心吧等等等...直美不要贴过来啦!”镜头突然一阵抖动又模糊,画面融化成一片猩红的色块,大概是谷崎润一郎的红色帽衫。

“诶我吗”正搬运卷宗的中岛敦被稳住的镜头捕捉到。“我同意谷崎君的观点吧。跟真心相爱的人患难与共度过一生,想想就很美好啊。”

“我和敦一样诶。”宫泽贤治摘下脖子上挂着的草帽空转两圈,“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吧。两个人真心在一起很开心的感觉。”

“我的话...”难得从电脑屏幕分出注意力的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跟幻想的人幻想地生活在一起!大概是这种感觉。”镜头飞快地擦过准备翻开笔记本的影像,在国木田认真播报自己的择偶标准前掐断了对他的采访。

“给我买汤豆腐的人。”角落里的泉镜花抱着他的兔子娃娃默默举手。

“对对对。”她身边的江户川乱步转了两圈椅子附和,“只要能给名侦探买零食。顺便承认名侦探的实力。”他飞快止住椅子的转动,撕开一包李子蜜饯。

“我的话只要能逗我开心就行了。”与谢野晶子掏出手绢擦了擦手,但衣角的血点子仍是暴露了刚刚完成的一场并不安定的手术。“如果能让我剖解一下那当然就更好了。”她又擦了擦自己的手术刀。

“说起来...直美为什么突然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她用刀背在镜头上点了点,又绕过镜头挑起直美的下巴,秀眉与嘴角挑起,伸手接过谷崎直美手中的相机摆弄起来,语气八卦又暧昧,“怎么,小女孩谈爱情了”

“楼下咖啡厅的杏子小姐和男朋友分手了,但还保留了接洽方式。”江户川乱步将嘴里的李子吐了出来,“诶这个李子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样了。”他拉长尾音嘟囔着抱怨一句又拆开一盒梅子的接着说,“直美觉得分手就是真心错付,绝对做不了朋友。但杏子小姐觉得成年人的爱情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只不过是利益交换而已,还有价值留着也无所谓。”

“不过真是无聊的话题。”他耸了耸肩,又将嘴里的梅子吐了出来,推了推眼镜思考两秒便得出结论,“啊原来是水果的供应商换了。真是可惜!”

在他解释的间隙,镜头已经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终定在太宰治身上。镜头拉进,太宰治的脸庞越发清晰,他看起来并不是懒懒的毫无兴致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是在笑。镜头拉到最近,看清楚了,他挂着两颗圆溜溜的星星眼。

“诶...只剩太宰啊。”与谢野晶子顿时丧了兴致,太宰治的星星眼在黑屏中随之被掐灭。

“是啊...”国木田用同样的语气出声符合。“太宰啊...”

“与谢野小姐、国木田君。”太宰治哭丧着挎起脸,“这个[太宰啊...]是什么意思虽然我大概猜到了,但是真的非常伤我的心耶。”说罢便佯装心口中枪一般捂住胸口。

“因为...不用想都知道你会选什么吧。”与谢野晶子叹了口气抱起手臂准备离开。

“你这家伙确定选利益啊。”

国木田独步将中岛敦搬来的卷宗仔细分类,将一份男士的委托送进太宰治手里。他认真核对并筛选掉了女性委托人,以便为可怜的女性规避骚扰的同时,让侦探社不再由于太宰治出格的殉情邀请接到投诉。

“为什么这么想”太宰治不服气地岔开腿跨坐在办公椅上转圈。

“怎么说呢...因为你这家伙没有真心啊。”

“国木田君你这是偏见!偏见!”太宰治翻开卷宗看到委托人的照片后便嫌弃地扔了回去,大摇大摆地伸手抢过国木田手里女委托人案的卷宗。

“那我姑且问一下你选什么”

“真心啊!”他疾呼一声,但很快又沉默了,摆出一副煞有介事郑重思考的状态。

“果然还是利益吧!”他郑重地双手合十拍掌宣布。

好嘛好嘛。众人叹了口气。又被耍了。

“没有人听我解释吗”太宰治松了口气站起来伸伸懒腰。“为什么大家都那么有敌意啊我们想的不是一样的吗”

“要患难与共才是美好的一生。要符合幻想才是幻想的人。要给我想要的东西才值得欣赏。要承认你的能力才值得停留。”他的站在春日的阳光里,眼睛像猎豹审视礼品一样在众人间轻佻流连。“可是,这些不都是利益交换的条件吗我给你你想要的,你给我我想要的。”

“利益是真心的一部分,利益是真心的核心。就像话梅一样可大家都只看到话梅的皮肉。”他捏起一颗梅子放在嘴里,语气宁静得如同诉说温馨的睡前故事:“没有那么高尚。都是利益交换哦~”

真心交付不过是利益交换幌子。

他没有说的是,甚至他都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人能拥有“爱”这种东西。别误会,他想,不是横尸遍野的“爱情”,而是被束之高阁的“爱”哦。说到底人真的能有爱吗人拥有的只是爱情。爱是舍弃、爱情是占有。爱是说再见、爱情是你别走。爱是松绑,爱情是束缚。可真到最后能坦然放手而不是歇斯底里的,又能有多少人呢

“太宰。”国木田独步面色复杂地打断他的狂想,“难怪你找不到对象。”

“......”饶是巧舌如簧的太宰治也被哽了一下。

“我有哦。”他小声强调。

“那些被你忽悠殉情的女士不算!”国木田独步愤愤地夺过他手里的卷宗。

“我真的有!”

“谁信你!”

真的有。确切地说是有过。

分手了而已。再惨一点。还是被甩的。

爱是深爱着一个人但仍然选择跟他说再见。爱是日夜思念一个人却仍然释怀他不再出现在你的生命里。爱是舍弃、是松绑、是说再见——他突然回忆起一些事情,关于往昔的片段如同影机里的胶卷在他眼前倒放摊开。爱是被真心包裹住的一颗利益

不不。他突然否定了。他分明阅历过。

他又突然回忆起那个人。那个放弃他、松开他、跟他说再见的人。

中也。

太宰治突然一愣,他感觉有一阵风声擦过他的耳边,又感觉有什么戳到了他的心口,不论何种但的的确确朝他开了一枪。可没有枪声,抵在心口的枪分明没有上膛。他没死他还活着。可这枪的后坐力也太大了,一定是瞄准了他的心脏,撞得他的心口好疼好疼。

奇怪啊,他想,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生命里真的有一个这样坦然放手然后任他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中也。

爱、爱情。利益、真心。你会是怎么想的呢

我的前同事、前搭档、前男友。

中也。

[第一枪]

“开灯吗”门关上了,太宰治朝他扔来一颗梅子。

走到包厢的那一段路,中原中也有意地跟在太宰治的身后审视他,又无意地始终与他保持五步的距离。进门时他谢绝了侍者的随从,轻轻关上沉重的木门,温柔审视得如同褪去初//夜舞女身上的睡衣。

“关着吧。”太宰治轻车熟路地在广阔的真皮沙发上坐下,“不是已经有光了吗”他顿了顿又沉吟一声,“这样更适合我们。”

他朝面前的壁炉抬了抬下巴,目光却始终定在中原中也身上,似乎是在瞄准又像是在扫射,他的目光擦过他与昏暗融为一体的黑色外套,绕过倔强地闪着微光的皮带和颈链,最终钉在被火光描摹得柔和又凌厉的面部棱角上。说罢又熟络地朝中原中也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中原中也自然感受到他的目光,先是站在原地直直地瞪回去,相较于太宰治试探式的瞄准,中原中也的目光更像是凶狠果决的扫射。他与太宰治的目光犹如两颗子弹在虚空中对撞,周详的弹道直直相碰,也不知谁会被弹开、又有谁会被射中。中原中也叹了口气收回审视,将手里的梅子扔回太宰治手里,犹豫地抬了抬步子走到太宰治身边,在距离他一臂的位置坐下。

“说吧。”他倒了杯柠檬水推到太宰治面前,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从果盘里捏出一颗梅子扔了进去。“你来干什么的”

“我认为中也会问我来找什么茬,或者是打算怎么死。”太宰治轻笑一声,将中原中也扔回来的话梅扔进自己的杯中。

“你也不怕我真一枪崩了你。”中原中也抱着双臂冷冷地看他。

“用这个吗”太宰治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中原中也的配枪。

“......什么时候”

“千辛万苦救了白雪公主的王子还会杀了她吗”太宰治笑得意味深长。

“少来恶心人。”中原中也啜了一口柠檬水,将话语全闷进酸涩的液体里。“行吧。那你倒是说说你来找什么茬的”

涩泽龙彦事件之后,中原中也设想过许多种他与太宰治的相遇。他知道避无可避。不像地牢里剑拔弩张、不像双黑复活夜针锋相对,虽然都是面对面,但他们可以用互诉厌恶加以伪装。但这次不同——他出格了,太宰治也出格了。

埋下的种子已经不是砍去藤蔓就能解决,它分明已经长出沉甸甸的果实,或许就是一串红得发紫的树莓,或许就招摇地摆在他面前。但他却没想到,是太宰治施施然找上门来,还是在如此私密的空间里。是的,这一年里他们见过许多次,但直到现在他们才第一次面对面坐下来,犹如多年不见的老友约了一顿晚餐。

“我有一个问题。”太宰治用手戳了戳液面上漂浮的梅子。

“中也觉得爱情的本质是什么呢利益呢还是真心呢”

“噗——咳咳咳...”中原中也猛地呛了一下,看向太宰治的眼神跟见了鬼一般,“你大老远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诶不敢说吗”太宰治轻笑一声给中原中也递了手帕,“还是说小狗狗听不懂问题”

“嘁。”中原中也对他翻了个白眼,语气无聊又敷衍,“不知道。”他越想越奇怪、越想越不对劲,于是又损了一句,“你来问我味增汤怎么做的都比这个有趣。”

“明天的小狗很狂躁嘛~”太宰治往他身边挪了挪,揶揄地凑到他面前,惹得中原中也不自觉地往后撤,却被太宰治箍着脑袋压了回来,“是因为春天来了小狗要发/翳/情了吗”

四季套曲的音乐适时地跳转到更为活泼的四月曲《松雪草》上,轻快跃动地音符仿佛是在中原中也的神经上跳跃。他见识过太宰治许多跳脱与出格,但大多数于他而言已经是遥远到褪色的记忆了。但太宰治似乎不管不顾,几乎暧昧地就扯断他们之间那条中原中也纠结不定的防线,搞得中原中也一时间也晕头转向。

“中也不好奇为什么吗”还好太宰治见好就收,很快撤了回去。

“有什么好问的”中原中也猛喝了一口柠檬水,梅子已经沉底酸味已经炸开,他不由得被激得清醒。

“我不关心。”他的语气淡淡的,拿起菜单认真翻阅起来。

“诶小矮子开始装大人了吗”明天的小狗格外冷酷。太宰治发自内心地评价道。

“老子本来就这样吧”中原中也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倒不如说你,太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于是他的帽子就遭到了太宰治的截胡打击。

“说的就是你!幼稚!”

成年人的世界不需要知道为什么。而让太宰治开始不悦的是,他确实如他所说一副事不关己毫不关心的样子。他刚才贸然的抨击打击似乎只是戳动了他们之间拦起的塑料薄膜,他自认为轻而易举地戳破却不过是给充满韧劲的薄膜留个痕迹而已。他后退一步,中原中也同样自然地后退一步,那层膜还在那个痕迹还在,但在中原中也眼里好像都无关紧要了。

“有这个闲心你不如看看晚上吃什么。”中原中也抢回帽子将菜单推到太宰治面前。

“朗姆酒奶油烤青苹果、黑橄榄炖红酒牛肉、白葡萄酒蔬菜炖鸡、威末酒灼青口贝...”太宰治睨了一眼菜单干巴巴地启齿,“中也...世界上不是只有酒这一种调味品你知道吗”

“......老子当然知道!”

“反正酒蒙子中也只需要一瓶红酒就可以吧~”见中原中也还是点火就着,太宰治不由分说地继续纵火,“也不知道黑手党靠你这样的人怎么撑下去的。”

“那也轮不到你这个叛徒插嘴!啧...”

中原中也原本打算要牛排的,细想起来还是气不过于是气急败坏地追加了一份烤青花鱼,并且三令五申必须烤得焦黑,呈上来之后他也不吃,就放在一旁欣赏。太宰治自然不甘示弱,要了一份油滋滋的烤蜗牛,又要了一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清楚不重要,反正是中也买单。

菜品呈上来之后他们面面相觑,后知后觉地发现一时脑热点的这些东西压根没法吃,于是又灰溜溜地将手伸向菜单。就是这时他们的手碰到一起,中原中也黑色的手套触碰到太宰治手腕处白色的绷带,如同子弹擦过金属面,猛然蹦起火星。

“嗯...快点选啊!你不是鬼主意很多吗”中原中也将菜单推到他面前。

“那就最贵的那个黑橄榄炖红酒牛肉吧!反正是中也买单!”太宰治得意地大手一挥。

“那就要一份威末酒煨青口贝。”中原中也将菜单递给侍者。

“果然是笨蛋小矮子。”太宰治垂眸一笑往后一倒陷入柔软的沙发里,“正合我意。”

“......”中原中也偏头瞟了他一眼,耸耸肩没说话。

最后中原中也要了两杯梅子酒,太宰治追加了一扎冰橙汁。

“酒蒙子今晚不把自己灌醉了”太宰治伸伸懒腰直起身。

“你管得还挺多。”中原中也小酌了一杯。

“这家餐厅的橙汁还挺好喝的。”太宰治倒了一杯橙汁推到他面前,“从澳洲空运过来的脐橙鲜榨的。没有品味的小蛞蝓果然不知道耶。”

中原中也垂眸看了看面前的橙汁,又抬眸看了看太宰治鸢色的眼睛,目光最终流转到自己指尖捏着的酒杯上,又用刀叉戳了戳焦黑的青花鱼,沉吟一句:“我现在不喜欢喝橙汁了。”

“我也是。”太宰治愣了愣,抓过中原中也面前那杯喝了一口。

“因为是鲜榨的。”他们异口同声说道,两股声音罕见地拧成一股麻绳。

鲜榨的确实口感更清爽鲜甜,但是比起这个,那种甜的过头的糖精饮料反而更令人上头,这是他们之间各种奇怪的默契之一,或许也有其他更加幼稚的原因,比如承载了不可磨灭的少年记忆之类的。

突然的默契让他们噗嗤一笑,气氛却只是虚假地松弛片刻又很快紧绷起来,尴尬蔓延在黑暗的每一个角落,作为唯一光源的壁炉猎猎作响,真实的炭火火光四射,炸起的火舌好像真的能凶猛的燎过来,也能够已经燎过来了,火星子如同枪子一样扫遍他们的全身。

“你不会真这么无聊就是来问我这个问题的吧”中原中也又闷了一口梅子酒。

“不然呢”太宰治勾起唇角睨了他一眼,“中也在期待什么呢”

“没什么。”

中原中也用要吃咬下一只手套,直接上手捏起一只青口贝壳。“只是没想到你们侦探社最近这么闲,让你这么无聊。”他直接将青口贝塞进嘴里,鲜甜的汁水溢满整个口腔,从饱满的贝肉中喷出的汤汁挠过他的上颚,让他觉得自己口中的酸涩终于得到抚慰。

“所以你选什么”中原中也满足地舔了舔指尖,嘴巴依旧鼓鼓地品味着。

“中也觉得我会选什么”太宰治拉过中原中也的手,用舌//头舔走他指尖的汤汁。

“你这混蛋!”中原中也羞愤的抽回手剜了他一眼,“想吃你不会自己夹吗”

这不就热情起来了吗。太宰治一脸无辜地舔舔嘴角耸耸肩想,小狗果然是装的。

“你的话。”中原中也顿了顿似乎沉思片刻,目光飘进壁炉里的猛火如同是一块被扔进去的小小木柴。半晌他闭了闭眼,又将目光落回梅子酒上,“确定是选真心吧。”

“嗯”饶是太宰治都完全没猜想到。

“嗯什么嗯”中原中也挑眉,“我说的不对吗”

“......被小矮子猜中的感觉真的很恶心诶!虽然我一开始确实是这么选的。”太宰治似乎尚未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不过为什么为什么中也会这么想国木田君可是斩钉截铁地说我绝对是选利益诶~”

“你问题真的很多。”中原中也捏了块布里欧修塞进太宰治嘴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的。开始磨磨唧唧了,你是年纪大了还是长不大”

明明是小狗喜欢装成年人。太宰治在心中坚持道。但能够是被刚烤好的面包烫到,又或许是被烤制前黏糊糊的布里欧修面团糊住嗓子,他少见地沉默了。半晌他转头望向看向中原中也,目光灼灼却神色复杂。

“直觉啦直觉!”中原中也撇过脑袋不去看那灼热的目光。

“说到底。你这混蛋就是这种无可救药的人吧幻想主义好像不太贴切。浪漫主义感觉又侮辱浪漫主义。总之你就是这种别扭的家伙。”深陷泥潭却巴望救赎,巴望救赎又谢绝超度,所以才会无可救药地痛苦到不可自拔。没人能救你。

中原中也费力地解释着,手上比比划划,酒精让他的动作软绵绵的,表情也拧成一团,配上他那张永远长不开的娃娃脸,在太宰治眼里活脱脱就是被他盘在手里捏皱了的小包子。

“这样啊。”太宰治也捏起梅子酒喝了一大口。“中也会选利益吧”

“你这家伙别又擅自替我做决意啊!”

“不是吗”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卸了力气往后倒去,头枕在沙发的顶端,滚烫的疲倦逆流上他的神经,他只得目光涣散地凝视着被火光吞噬的天花板。一半天顶已被热烈的火红占领,而另一半还现在黑暗里,可火光摇曳连那黑暗也跟着一齐捉摸不定地摇曳了。

“不需要那么多确定的答案吧。”他安静地说,“接受现实不就行了。”

“阿啦你看。”太宰治轻笑一声评价道,“冷酷的现实主义。”

“嘁。胡搅蛮缠。”中原中也闭目养神不再理他。

“中也我还有一个问题。”太宰治又往他身边靠了靠。

“我突然对武装侦探社很好奇。”中原中也兀自打断他,“他们是拿你做了什么人体实验吗重造大脑什么的不然你怎么话变得这么多居然还会主动提出问题”

“笨蛋蛞蝓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太宰治又打断他,“从刚才开始你的话明明比我多。是太久没见到主人太兴奋了吗怎么也没见你扑过来对主人摇尾巴。”说到最后太宰治又兀自噤声。

“呵!”中原中也却闭着眼睛笑出声,“这才对嘛太宰。别装了跟我没必要。”

“.......”太宰治抿了抿嘴唇,“中也...”

“啧。看来侦探社的实验有点失败啊,你还是磨磨唧唧的。”中原中也扭了扭身子换了个束缚的姿势靠着,难耐地揉了揉太阳穴,“有屁快放。老子要睡觉了。”

“中也。”太宰治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当初为什么答应跟我交往呢”

疲倦的火星仿佛一下就被冰水浇灭,中原中也睁开了眼睛,瞳孔猛地缩小又缓慢睁大,凄厉的海鸟鸣叫与奔涌的海浪摔打声纷至沓来,晶蓝色的水波汹涌几下又很快陡峭下来。

“忘记了。”他说。

“这都多早的事情了。也就你还记得的,我早就忘了。”

“是吗。”太宰治小声应答,“中也才是年纪大了吧,记性这么不好。”

他说着,捏起餐盘中微凉的青口贝,胡乱沾了几下芥末就粗鲁地塞进中原中也的嘴里。

“唔...”

“给你。我的青口贝。”

说罢便捏着中原中也的肩膀将人按在沙发上,倾过身子从贴上去,又从他嘴里蛮横地将柔软的青口贝叼了过来。但芥末味还是钻进了中原中也嘴里。他一定是故意的!中原中也在心中怒骂,他直直地推开太宰治,被呛得猛地咳嗽几声,连眼眶都刷地一下红得彻底,可太宰治却只注意到他眼底的青黑。

“操!”他接过太宰治递来的橙汁猛地惯了一口,那种好喝但讨厌的味道让他更加难受。他怒骂一声,抓起太宰治的衣领贴着他的脸就是一句怒骂,“以前就跟你说过了!你他妈的能不能不要在吃饭的时候整人”

太宰治倒一点也不怕,从善如流地做举手投降的姿态,嘴角却擒着一抹如意的微笑,一副被满足的姿态,只不过不知道满足他的是中原中也的窘态,还是中原中也嘴里的那句“从前”。

“还不准我报复一下吗”他笑着捏上中原中也揪着他衣领的手,“我可是好好记得自己被甩了这件事。成果甩人的中也全忘光了。可是很伤人的呢~”

中原中也心里咯噔一下,他咽了咽口水,悄悄瞥了眼太宰治。他的目光擦过他水光潋滟的唇瓣,一想到这抹水光还是自己涂上去的心脏就如被太宰治架在那壁炉上炙烤。他自然而然地还看到太宰治的微笑,他面色依旧温和、眉眼自然地弯起、嘴角擒着那抹他过去七年从未见过、本年重逢后却总是见到的微笑——从眼底闪出的温柔。

太灼热了、太耀眼了、太刺目了,让他只得心情复杂地收回目光。太宰治变温柔了,侦探社的黄昏给了他盛大的洗礼,他不得不承认,他也不想承认。

“都说了...很久了忘记了。”他干巴巴地回答,又僵硬地岔开话题,“你就为了这么无聊的问题你要是说自己欲求不满找前男友解决生理需求,我说不定还会甘愿答应点。”说罢他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什么前男友!

“那我真这么说了哦!”太宰治跟他总在奇怪的地方有着奇怪的默契。

“你还是闭嘴吧。”中原中也有捏了一块布里欧修捂上他的嘴。

但这些无聊的吵嘴好像给他们干燥的关联上了润滑剂,两个本来就能侃的人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太宰治跟中原中也吐槽国木田对他的“暴政”,中原中也听罢坦言国木田还是对他太仁慈。太宰治给中原中也看员工宿舍附近的小秋田,嘲笑中原中也的腿跟它一样短。中原中也先是听着,什么都不说,后来才在太宰治的追问下聊了些烦人金主的烦人癖好,某个部下与妻子长跑十年闪婚一年又闪离的狗血八卦,剩下的都是一些绕不动工作的细碎日常。

“中也。”太宰治越听越不对劲突然打断他。“明天的云是什么形状的”

“啊”中原中也狐疑着侧过头看他。“谁知道啊...怎么了”

“...没什么。”太宰治抿了抿嘴唇,“只是觉得有一朵很像小蛞蝓呢!”

“......你他妈的。再理你我就是狗。”

太宰治沉默了。他只是觉得奇怪。倒不是这氛围奇怪,一个组织的干部和叛徒在一起喝酒吃饭、一个人和他的前男友肩膀面对着一炉壁火仿佛在吃烛光晚餐,虽然别扭但对他们来说似乎也稀松平常,甚至相处得更加自然。

他只是觉得中原中也奇怪,印象中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跟他聊他贵得要死的红酒,跟他聊飙车时被他劈开的海风,跟他聊明天路遇到的花田,跟他聊满世界打怪时的趣闻与浪漫。而不是现在不是现在这样,他被箍在黑手党小小的格子间里,甚至都无暇去看看云朵的形状。然后变成一个麻木无聊的成年人,变成一颗失去光泽的宝石。无聊的日常是成年人的坟场,他可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但不应该发生在中原中也身上。

“没什么。”太宰治耸耸肩。“最近在忙什么呢”他一边嚼着面包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坦荡得中原中也都无法怀疑他是在刺探情报。

“忙着拆迁。”于是他也坦荡地承认。

“......中也也打算叛逃了吗去做包工头”太宰治同样挖了一勺蜗牛喂给中原中也,“还是说港口黑手党没有我已经混成这样了要干部亲自去监工”

“你在做什么梦”中原中也气笑了,叼过勺子末端的一只烤蜗牛,给太宰治留了一只,“只不过是我接了这个工程。就是之前那个游乐土,地皮是我买下来的。”

“啊那个游乐土啊。”太宰治将勺子里剩下的那只蜗牛也塞进中原中也嘴里,“中也初吻的地方。”他试图故技重施地探过身去从他嘴里叼过来,却被中原中也先下手为强地抵住脑袋,成果什么都没吃到。

“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中原中也三两口将烤蜗牛品味下肚。

“我不是哦。”太宰治悻悻地缩了回去。“我的初吻在十五岁的时候给了狗。”

“那还不是...”中原中也仔细回想了十五岁时的情形,确定咬太宰治的确实是自己,“操!你他妈果然的还是个死黑泥精。侦探社都救不了你的程度。”

“中也准备用它来干什么呢”太宰治不再恋战自然地岔开话题。

“还没想好。反正先拆了空着吧。”中原中也咬了一口奶油菠菜浓汤。

“我认为中也买下来是想保存起来呢”太宰治就着他的手抢了一口。

“留着有什么用”中原中也笑了一声,用指尖粗鲁地拂去太宰治唇角的绿色汤沫,“都是一些老旧的游戏设施了。拆了重建才有商业价值。”

“价值啊。诶果然是冷酷的现实主义。”太宰治谢绝了中原中也伸过来的另一口菠菜浓汤,“不对是资本家。万恶的资本家!”

“彼此彼此。”中原中也过滤掉他的垃圾话。“不好吃吗是这家的招牌。”

“不够甜。”太宰治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觉得还行啊”狐疑着喝掉已经贴过太宰治嘴边的菠菜浓汤。

“说起甜的。街角那个面包店的草莓冰面包换口味了。”梅子酒微弱的究竟终于强势攻占了中原中也的神经,让他的话多了起来,太宰治见他微醺着眯起眼睛,收窄的钴蓝色块让眼底的青黑色块显得更加突出。

“冰面包”中原中也似乎又朝太宰治抛去了一把记忆钥匙,太宰治乖乖地接过又打开指定的匣子。“就是那个甜得发腻但是越吃越上头的冰面包中也现在还在喜欢这种东西吗”他想起来了,然后舔舔嘴巴轻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现在没有那么甜了。”中原中也睨了他一眼却没动,最终往反方向挪了挪。“店主说现在的年轻人开始戒糖,没人喜欢那么甜的口味了。”

“年轻人”太宰治哂笑地复述这个称呼,“小矮子果然是奔五的老男人了。”他注意到中原中也的后退,便兀自往他身边前进,最终将中原中也逼到沙发止境,将小小的黑色影子逼进他的怀里。

他闻到他身上的黑莓香薰的味道,他隐约记得这款香薰叫“兔子嬉皮士”,酸甜的莓果调中黑醋栗与鼠尾草激烈碰撞,痛快的香气容易另疲倦的身心也随之雀跃。于是他便猜想中原中也又长时间工作了。

他看起来确实很疲惫,从刚才开始似乎就累到不想跟自己拌嘴。可他知道中原中也是出了名的精力旺盛。十五六岁时结束完七天的蹲守任务还能半夜踹开他的门,飙着他的骚粉色机车带他去看海。出差半月联众轰了好几天的敌对组织回来,还能沾着战场炮火的气息拽着他干柴//猛火。但中原中也不是机器,他也不是没有疲倦的时候。

小狗好像很累。

太宰治记得,这种揉太阳穴、捏眉心、闭目养神的时刻往往发生在一些意外之后。比如失去旗会、比如失去部下。这时候中原中也会少见地落下嘴角,像降半旗一样为他的家人们进行默哀仪式。他的眼睛会是被雨水拍打过的蓝天,眼角会挂上玫瑰花瓣一样的猩红,花瓣下便是一方小小的青黑的泥土,将所有情绪都埋进去。

这个时候他也总会抽烟。于是太宰治点燃了一支烟。

“借个火。”

中原中也抢过他的烟盒抽出一只,就着这极近的姿势从他嘴里点燃的香烟烟头借来一点火星。等待烟头点燃的间隙他吹着眼睛,太宰治看到紧皱的眉头和颤动的睫毛。

中也是海上的一艘船。太宰治看他时总会这么想。这艘船或许不大但足够不变,好像不惧怕任何一场海啸和任何一朵浪花。但是、偶尔有巨浪拍过,这艘船还是会抖一抖,虽然他能够扛下来,但是他还是会晃一晃。现在这艘船好像抖动得厉害,不过幸运的是他将这艘船收进怀里,他有幸做了一次港湾。

“这次可别再燎了我的衣服哦,笨蛋中也。”太宰治朝中原中也吐了口烟。

中原中也回敬了他一口没有理他。微弱的火光点亮他的手,让中原中也不常裸露出来的白嫩手指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莹亮,暧昧的火光在它之上影影绰绰,明明它什么都没动,在太宰治眼中却无异于一场欲拒还迎的勾/翳/引。

“所以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刚下班就来喝酒抽烟。这小日子过得也太好了吧”

“刚刚就说过了。”中原中也朝虚空中吐了一口烟,“太宰,别跟我拐弯抹角。”

“嘁。区区中也,要求还挺多。”太宰治按灭了烟头。

“刚做完明天的工作。出来洗洗味道。”中原中也还在吸烟。

“欧呀~看来是一些审讯工作咯”太宰治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发出啪嗒的响声。“这么直接地把这种工作暴露给我,真的没有关联吗”

“有什么问题。”中原中也看了一眼他的大腿还是没动。“你不也长了漂亮的鼻子和烦人的脑子。这血腥味和铁锈味你闻不出来”他气笑一声。“何况,这些残忍的要命的审讯手段不是本来就出自你手”

他先是发出一个气音,接着声音越来越大、音调越来越高、节奏越来越快、语气越来越急促,在太宰治眼里犹如一颗飞速膨胀的气球。他真担心他要炸了。

“中也。”太宰治叹了口气,伸手拿走他的烟按灭。“你看起来很累。”

“还好吧。有点头疼。”中原中也看着那烟头在烟灰缸里闪了闪最终什么都没剩下。“你刚才说的还作数吗”他朝太宰治的大腿抬了抬下巴。

“来吧。”太宰治轻笑一声拍拍自己大腿,往一侧挪了挪让中原中也更好地躺下。

“嘶!你要冷死老子吗”中原中也拉过太宰治的手,在手指上哈了口气又将他的手按回自己的头顶,扭动了一下脖颈在他的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照葫芦画瓢会吧。”

“明明是中也非要点冰的梅子酒。”太宰治没有回答只是抱怨一句,便用被中原中也温热过的手指附上他的太阳穴,学着记忆力中原中也曾经为他做的样子,帮他按摩起来。

“刚审完一个犯人。”中原中也像倒豆子一样开始一颗颗地往外倒话,“嗯这个位置用力点。疼疼疼!没让你那么用力啊!”

“小狗可真难伺候~”太宰治松了松力道,“需要干部亲自提审,位置不低吧”

“这个你倒没忘。挺好还没老年痴呆。嘶疼!你他妈故意的吧!”

“噗噗。”太宰治敷衍过去又问,“用的什么办法”

“空枪。”

“诶这个啊~”太宰治想回忆起什么似的轻笑一声,“对付这个位置的内奸用这种手段没用吧。中也真是笨蛋。成果什么都没问出来在这里原地枯萎”

“不是。”中原中也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

“问出什么了”太宰治按住他的手。

“什么都没问出来。”他顿了顿,“空枪不是空的。”

中原中也只记得自己扣动扳机后,指尖还是湿的。照理说不应该,空枪只是伪装枪上膛,时而发出子弹时而打出空弹的一种刑讯手段,心理素质差的犯人总会屈服于这种未知的死亡惧怕,最后一五一十道出实情。总之原本这枪抵上烦人的脑袋时应该是没有枪子的,但中原中也的手套还是被染红了。那个人的眉心被开了一个大洞,血/液和脑/浆混在一起黏上他的指尖,叫他洗了半天都没有洗掉这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报复”太宰治将手指转移到中原中也的眉心。

“大概吧。”中原中也却将他的手移到别处,“准备刑具的人认罪了,他跪下来跟我说最近家里的孩子生病,他忙的焦头烂额地所以没有处理好。”

“让我猜猜。”太宰治叹了口气轻笑一声,“软体蛞蝓放过他了。”

“才没有!”中原中也突然震声。“我让他自己去领罚了。”

“五十鞭”

“......”中原中也沉默。

“三十”

“二十。”

“中也——”太宰治无奈地拉长尾音。

“哎呀知道了烦死了!”

中原中也火气上来准备起身,又被太宰治按了回去。中原中也愤愤地拍掉他的爪子,太宰治却没有报复。他只是用小指指腹点了点梅子酒,又点了点中原中也的唇瓣,说道:“有的时候狗狗兴奋或烦躁的时候也会朝主人扑过来,偶尔也会抓伤主人的手。”中原中也也熟练地翻译了这句话: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不是。我知道不是、我只是。

我只是讨厌这样的意外发生。

在他的逻辑体系里、道德框架下,这件事本不该发生。他扣下扳机,本该发出一发空弹。那个烦人应该被吓得屁滚尿流突出一堆实话,而不是脑浆崩裂,呕出一摊鲜血和一口没续上的气。就算他真的出卖情报给黑手党带来许多麻烦,真的罪大滔天到首领要他去死,他也应该在审讯之后被自己压倒刑场枪决,而不是在这里,而不是因为意外。

中原中也心中有自己的正义,虽然这么说很好笑但的的确确是他从池淤泥里打捞起来的,属于他自己的正义观。他做事大胆果决,该杀的人一个不留;他冲在战场前线,游走在刀尖的同时也见惯了生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将他人的死亡置之度外,也不意味着他对人类意外的死亡无动于衷。不仅仅因为这是逻辑上达成的,更是他在道德下共鸣的。

他真的讨厌死了意外。

旗会的消失、魏尔伦的到来、六个部下的拜别、甚至是不久前造访的涩泽龙彦和该死的苹果,对他来说都是意外。还有、连他跟太宰治的那段交往也是。甚至包括现在,他本该只是下班后来小酌休息,放松三天未眠的神经,在他的计划里他的头上不该附着太宰治的手,他也不该躺在太宰治的腿上。就像他本该肆意张扬敢爱敢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伤痕累累谨小慎微。就像他本不该爱上他,不该为救他不念生死,也不该再为他感到心动。可是。

“中也。”他听见太宰治轻声唤他,“中也才是鱼吧。青花鱼之类的。”

“哈”

“你完全不用冒出水面喘口气呼呼吸吗好歹吐个泡泡吧”太宰治点了点他的眼皮,“落水小狗想把自己憋死我懂了中也原来才是溺水爱好者别担心下次找到好的投水点我一定通知你。”

如果真的细究起来,这段话还真不知要从何开始吐槽。好在中原中也早就练就了屏蔽垃圾话的能力,从前痞戾版太宰治的冷嘲热讽都不在话下,何况是现在这种温和版太宰治的小打小闹。

中原中也最终只是迷惑地睁眼,他的眼前跟他的思绪一样迷蒙,壁炉的红光依旧在眼前影影绰绰,但他似乎隐约看到更加浓郁的红色色块,等他定睛一看,他落入了太宰治的眼眸。他用眼睛描摹太宰治的样子,从他的眼睛一路往下流到他的唇珠。

“需要我给你人工呼吸吗”太宰治同样炙热地看他。

“不是。”他却伸手拉过他的脖颈。

“我需要你吻我。”

太宰治并不游刃有余。

虽然他从进门开始就不停朝自己丢垃圾话,字里行间都是讨厌自己来找茬的样子,可是当嘴唇碰上嘴唇,梅子味碰上梅子味,青口贝遇上青口贝时,那种涸辙之鱼进入海洋、受伤的困兽遇上同胞,疯狂汲取认同感的迫切全都融进了这个吻里。到此中原中也才承认,进入这个房间后太宰治显得黏黏糊糊并不是自己的错觉。比如他三番两次都接近自己又挑逗自己,又比如现在他缠(翳)着自己的舌头不放。

这个吻不温柔也不热烈,但是确定足够绵长,仿佛要把过去几年欠下的都还回来。许多次中原中也松开手将他往外推,又被太宰治扣着下巴拉回来。最后亲得他们翻//滚在一起,从柔软的沙发上滚到坚硬的地面上,从冰冷的黑暗里滚到火热的壁炉边,火光照亮了他们,他们灼热了彼此。

“好了。”中原中也气喘吁吁地抓着太宰治后脑勺的头发将他的脸扯开。

“够了。下次再亲。”他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太宰治轻笑一声,带着酒气的鼻息喷在中原中也的脸上,让他只觉得自己被身旁的炉火的热气烫伤。是嘲笑他轻而易举被勾起的希冀还是讽刺他从未哑火的旧情不不。他怎么又在思考这些问题不是早就说好了这些问题想通了也毫无意义。

一定是他太累了,他想,一定是太累了。

“最后一个问题。”太宰治兀自说,“中也那时为什么跟我分手呢”

“......”中原中也咬了咬嘴唇不回复。

“又忘了吗”

“没有。”

他借力一翻身从跪坐在太宰治身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从他的视角中太宰治的身后是花纹繁复的明亮的波斯地毯。而从太宰治的视角看中原中也身后分明只有一片染上猩红的黑暗。中原中也凝视了他片刻,最终从他身上离开,站起身背对他。

“只是不爱你了。”他往前迈了两步又停住。“就这么简单。”

“可是中也刚刚明明向我邀吻诶”太宰治躺在原地,他错愕一瞬而后气笑,却好像被中原中也施了法术定在原地,只能远远地看见他的脚后跟。

“这不是很正常吗太宰”中原中也哑着声音打断他,又转头朝他挑眉轻笑,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不会吧你现在这么纯情”可对上太宰治阴冷下去的目光不过一瞬,中原中也还是火速擦了过去。

“成年人各取所需而已。”

“我正好需要一个吻,而你正好也有。我从你这得到这个吻,你也从我这里得到我的。这很公平,但也只是这样而已。”这还是爱情吗中原中也不自觉地想。不是吧。也可以是吧。毕竟爱情就是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换。不是吗

“别闹了,成熟一点。你知道我们都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孩了,你也该长大了吧。”中原中也俯身捡起地上散落的外套。“我可以读懂你话里有话,也可以留心去猜你的心思。可他人并不总是如此,太宰,我也并不总是如此。”

“不过...这些你也都知道吧。”

“我回去了。”

见太宰治迟迟不动,中原中也叹了口气,披上外套重重地拉开门抬步向外走去。到底是谁带着期待来呢又是谁带着失望走开他们又各自在期待什么又失望什么在这场博弈中,他们是不是又跟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两败俱伤呢

太宰治依旧躺在壁炉边却感觉浑身冰冷,那火光好像气势汹汹地汲取了他的所有温度,又罪恶滔天地窜到他的面前,灼烧得他未曾剩下一根骸骨。他愣愣地坐起身来,转头看向桌上的残羹?余。他猛然觉得那些还算美味的梅子酒、青口贝、布里欧修、菠菜奶油浓汤,还有本就难喝的鲜榨橙汁,还有他甚至没尝到的草莓冰面包,都在他的胃里翻江倒海令他作呕。

明明刚才还挺好吃的,明明刚才中也还在奚落他、喂他吃东西、躺在他腿上、向他索吻。为什么都是黄粱一梦。可是为什么他的目光一转,很快看到被晾在一旁的青花鱼,黑黢黢的,头还被中原中也用叉子捣碎了。

啊原来如此,太宰治轻笑出声。原来中也早就用地雷的引线圈好自己的安全区,只要自己不踏入就能耳鬓厮磨万世太平,只要踏入便急速戛然而止粉身碎骨。提防他、不是保护他、只是提防他、不让他再踏入。

中原中也说他是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他嘲讽中原中也是冷酷无情的现实主义。原来不是玩笑话,原来对他们都是。原来从这个饭局一开始,中原中也就判定了终局。无聊的爱情才是成年人的坟场,现实的坟茔埋没了人们的想象,也逐渐埋掉了期待、浪漫和自由。

爱情的本质是什么呢——只有他会想,像一个怀春的少女,一个无可救药的浪漫笨蛋才会想。而中也呢他只想跟他接吻、调情,但是从没想过再爱他。

恍惚间他的耳边又传来风声,这次他好像捕捉到了枪响。好像有一颗子弹朝他飞来,险些打中他。但幸运地只是擦过他的耳垂,让他火燎燎地疼痒难耐。可是餐厅的钢琴乐声依旧悠扬,只不过奇怪地切到了十一月曲《雪橇》,好像这抑郁与忧?从雪橇的尾巴上消散,飘到了他的心上。

没有枪声、没有子弹,光怪陆离的琉璃窗拼凑完整得如同碎了一地的酒瓶残渣。么有枪声,没有子弹,没有人朝他开枪。但他被打中了。

是中也朝他开的枪吗那是谁呢

太宰治悲戚地闭上双眼,仿佛他真的被这一枪击中,生命的胶卷在他眼前展开、倒流。

那些梅子汽水、鲜榨橙汁、不甜的草莓冰面包、废弃的游乐场,恍惚间有了新的样貌——它们变成了莓果冰棍,加满糖精的橘子汽水,全糖的草莓冰面包,没有摩天轮的游乐场。而他呢他变成了谁中原中也呢他变成了谁


(2)

所有的青春都像一盏灯,在雨中被冲倒,湿漉漉却在燃烧[2]。

[第三枪]

“搞快点!”中原中也双手插兜,嘴里咬着冰棍抬脚踹开地牢的门,“冰棍都要化没了”他又从兜里掏出未拆的冰棍,看起来应该是山楂味的,红彤彤的包装袋与地牢里一地的血滴子相得益彰。

“中也。”太宰治转头看他,那双鸢色眼眸也是相得益彰的猩红,“你有枪吗”

“啊”中原中也啃了一口冰棍回答得含糊不清。“干嘛”

“只是有些不错的想法。”他含笑着走到他身边,自然地摸到他的腰间掏出左轮手枪转身。咔哒、枪子上膛,他抬手将枪口对准了面前颤颤巍巍跪着的男人。他先是瞄准了他的头,手腕又微微晃动,在晃动间扣响扳机。

“嘭——”

男人应声倒下,被割掉的舌头让他无法发出惨烈的疾呼,被扣在伸手绑住的双手让他无法支撑柱自己的身体。他就像一截蜡烛,雪白雪白的,在洞房花烛夜里格格不入,于是被应声按倒、剪断、潦倒地歪在一边。

“山本先生。”手枪在他手中跃动,“我想我还是得跟您说明一下,来到这里并不是期待您招供指认的证词的。毕竟您叛逃的无证确凿,走这些流程不过是服从一些无谓的程序正义。”他侧目睨了一眼中原中也,手枪问问落在他的掌心。“当然了还有一些我个人小小的癖好。毕竟您也曾是红叶姐手下专门搞刑讯的,我想试试看琅琊棒打在制作琅琊棒的人身上,会是什么样的。”

“不过就成果来看还挺令人失望的呢。”

他的食指穿过扳机,让手枪在他指尖转了两圈又急停,再次对准了歪倒在地上面无血色的蜡烛。被唤做山本的人似乎完全没在听太宰治在想什么,那些残酷的出自他手的刑讯手段已经耗去了他所有的精气,他只能瑟缩着身体不停朝角落蠕动,费力又无力地逃避着仿佛能将他吸进去的枪口。他或许也没有发现,他越是像蛆虫一样蠕动,太宰治猩红的笑意越深。

“喂。”中原中也嘬了一口冰棍上的汁水,朝太宰治烦躁出声。后者却在他继续说下去前转过身来,笑意明媚地走到他身边朝他张开嘴,一副“知道了知道了中也好烦我吃还不行吗”的挑衅状。

“啧。”中原中也挑眉,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冰棍叼在嘴里,两手一扭撕开包装,猩红酸甜的汁水瞬间溢满他的指尖,他嫌弃地将化了一半的山楂味冰棍取出,直直地怼进太宰治的喉头。又被后者毫不犹豫地吐了出来。

“我才不要吃这个。”太宰治吐了吐舌头,盯着中原中也嘴里咬着的那个渗出紫红色汁水的冰棍,那用那只捏着手枪的手轻轻擦过他的唇角,带下一点紫红送到舌尖。“我要吃这个。”他指了指中原中也嘴里的莓果味冰棍。

“这是我的!”中原中也瞪他。

“我要吃这个。”太宰治又指了指。

中原中也才不会顺了他的意,他一咬牙将所剩不多的冰渣悉数收入最终,而后将剩下的一根孤零零的棍子送进太宰治嘴里。给了、又没完全给。

但太宰治似乎挺满意,像只餍足的黑猫舔了舔嘴角,然后飞速转身朝缩在地上稍有放松的人就是一枪。咔哒——没有枪声响起,仅仅是扣动扳机时枪机撞击滑轨终端发出的咔嚓声。只是一发空枪。但缩在地上的人显然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kua间潮湿一片。

得、太宰治又发明一个损招。中原中也想着,又啃了一口冰棍,唇齿间殷红一片,仿佛他咬下的不是一块山楂棒冰,而是一块模糊的血肉。

走出刑讯室时,盛夏的热风扑面而来,中原中也嘴里叼着冰块,一边抱怨着横滨盛夏恼人的暑热。为什么阳光这么晒、为什么连风都是热的、为什么空气里好像要拧出热水一样、为什么为什么。

“中也。”太宰治叫住他。“你好烦。”

“哈”中原中也磕碎了最后一口冰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的。”太宰治的眼睛眼睛从未从他的书上挪开,脚步却不停,跟在中原中也身边,两人保持着一拳的距离并排走着。“中也是小孩子吗那么多问题。”

“嘁。”中原中也愤愤地咬着还沾着红色汁水的冰棍,“说的好像你不是小鬼一样。”

“这是我的。中也。”太宰治终于抬眸,凝视着中原中也嘴里的棍子张嘴。“我要吃。”

“你他妈刚才不是说你不吃吗!”中原中也抓狂地瞪着他微微分开的薄唇。“老子真想把枪塞进你的喉管。”他将冰棍咬得变形,抢过太宰治腰间收起的属于他的手枪,学着太宰治方才的样子抛转起来。

“吃枪子吗”太宰治却朝他笑,“真是种讨厌的死法。”

他说罢,捏住中原中也的手,吻了吻枪口。

“变态。”中原中也愣了愣,将太宰治的手和嘴里的冰棍一齐甩开,枕着脑袋向前走去。“爬快点,我要回去吹空调,老子要热死了。”

从刑讯室到他们的休息室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彼时尚青春年少的中原中也又冒出了说不完的话,他叽里呱啦地说着明天在路上看到的一只猫,路边看到的一串野果,又联想到上次出差时没狠心埋下的红酒,还有晚上是吃拉面还是和牛。自由自在,天马行空。虽然太宰治不怎么理他,回答基本上是一个“嗯”或者“嗯嗯”。

“太宰。”中原中也叫了他的名字,“现在原地跳个脱衣舞给我看。”

“......”意料之内的“嗯”没有响起,反倒是太宰治叹了口气,“中也,我有在听。”而后他又翻了页书,冷不丁地转头盯着中原中也,盯得他心里发毛。

“中也。”太宰治顿了顿,“我们成婚吧。”

“嗯”

“嗯。”

“哈”中原中也如同受惊的野犬从他身边弹开,“刚才那冰棍有毒吗”

“没有。”太宰治看傻子一样看他,“有的话也是中也先发病吧。”

“那你他妈的在说什么”中原中也像看傻子一样看回去。

“我说、我们成婚吧。”

“......”

问题不就出在这里吗

中原中也心中万马奔腾,他甚至思考自己是不是失忆了或是中了什么异能,导致他穿越到什么奇怪的平行时空,在那里他跟太宰治是交往的,甚至交往到了对方会对他求婚的程度。不对不对。不管是哪个时空他都不会跟太宰治心意相通的,他想,而且怎么会是自己的问题,怎么看应该都是这混蛋的问题吧

可他的表情又是认真的。

“最好看的自杀方式:成婚+朝九晚五,或左轮手枪[2]。”太宰治将书摆在他面前,他瞥了一眼页眉,上面标注了书名《加缪手记》。

他的目光又流转到正文间,白纸黑字确实是这么写的,于是受惊的大脑终于开始正常运转,然后他发现这或许只不过是太宰治开的一个黑色玩笑。他恢复理智,后退一步抽出手枪抵上他的心口。

咔哒、他朝他开了一个空枪:“刚才我不是帮你选了。左轮手枪。”

“中枪也是有痛感的。只是朝九晚五也很疼。”太宰治认真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成婚就不疼了”中原中也踹了他一脚。

“没试过我怎么知道”太宰治歪过头朝他笑。“要不要跟我试试”

一阵热风随着他的笑意吹来,吹到中原中也的脸上,似乎也刮进他的心里。还是热的,他的触觉告诉他,热得他躁动不断头晕目眩。

“哪...”中原中也喉咙干痒地咽了咽口水,莓果混着山楂的酸甜盘旋在他的喉间,却未曾给他带来一点湿润,“哪有这么快的怎么说也得先谈个爱情吧”

“诶~”太宰治揶揄地笑着拉长尾音,“原来中也在意的是这个吗中也意外地很纯情耶。”他说罢,凑到中原中也的耳边朝他吹了口气。嗯、还是热的。还是酸的、莓果味。

这是他们交往的开始。荒唐草率、稀里糊涂,但好像谁都没有在意。甚至没有人问为什么要爱情,为什么是和我,又为什么要同意。所以谈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还没等中原中也想通,就被湮没进生活日常。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夏天还是那个夏天,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太宰治还是一样阴鸷冷冽,中原中也还是一样阳光热烈,太宰治还是会戏弄他,中原中也还是会揍回去,他们还是一样毫不避讳地讨厌对方,也还是一样并肩作战。

“咔哒。”太宰治扣动扳机打出空枪的时候,面前的异能者笑得更加嚣张。

“嘭——”紧接着枪声响起,却直直打偏,远远打过那人的耳侧,他笑得更得意了。

可这抹笑意就此永远定在他的脸上陪他共赴黄泉,没有枪声响起,却有一抹红光直直戳穿他的心脏。那枚子弹从太宰治的枪口射出奔向中原中也的心脏,又在戳入身体前的刹那调转方向,直直地被弹射出来。

“诶~”太宰治失望地叹了口气。

“诶什么诶!”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地走来,“你看起来很失望”

“那当然啊!”太宰治看起来理所应当,“还认为能戳穿中也的心脏。”

“也不是没有办法。”中原中也拉过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抓着持枪抵在自己心口,“像这样不就行了。”

“这么相信我吗”他说得云淡风轻,太宰治却少见地眼波微动。“就不怕我真的开枪”中原中也没有回答,直接按着他的手指扣动扳机,枪响依旧没有炸开,又是沉闷的一声空枪。

“你没有子弹了。”他朝他挑起一抹嚣张的笑,“何况我也没有弱到能一动不动让你朝我心口开枪。”在你扣动扳机之前,他说着捏着太宰治的枪口将他的手一扭,调转枪口抵住了太宰治的心脏,“我会先杀了你。”

“呜哇好凶。”太宰治愣了愣旋即轻松地笑出声,“明明是小狗迟到了,怎么还敢对主人这么凶你要是再晚点,可就要失去咬死主人的机会了呢。”

“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在这荒郊野岭的突然说要喝冷饮啊”

他炸掉敌人的巢穴时从耳麦里听到太宰治的声音,还认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成果这混蛋却说自己要喝冷饮,点名了要喝橙汁。天知道他飞了多久才找到个自动贩卖机啊!中原中也愤愤地怕掉他的手,双手伸进裤兜里掏出两罐冰镇橙汁。是那种自动贩卖机上永远卖得最少、剩得最多,用糖精勾兑出来甜到齁的橙汁。

“滋——”太宰治却不管不顾,就这中原中也的手打开易拉罐,果不其然奔涌而出的汽水洒了中原中也全身。“太宰治!你他妈的!”

“好好好。”太宰治见好就收立马举手投降,“小狗经常生气容易折寿的。”说罢擦了点中原中也指缝里的橘色液体点在他的唇瓣上。

“甜吧。”

“......挺甜的。”中原中也惊奇一瞬又眼前一亮。他不得不承认,这种工业糖精虚假的甜蜜确实比鲜榨果汁真实的酸涩要诱人得多。

“晚上吃什么”中原中也骑上车后朝太宰治扔来头盔。

“吃蛞蝓。”太宰治戴上头盔坐在中原中也身后,头搭在他的肩膀上。

“再给你一次机会。”中原中也反手猛拍了一下他的头盔,发动机车向前冲去。

“吃蜗牛!”暴风卷走太宰治的声音,让他不自觉地拉高嗓门。

中原中也默默翻了个白眼,转动油门拉高速度,在拐弯处猛地急停又增速压了个弯,让太宰治不自觉地拉紧他的衣服,最后直接贴在他身上。火红的机车如子弹一下向前奔去,奔赴天边的夕阳,又仿佛就是朝那太阳射去。少年的头发被漫天晚霞染红,他们披着一席鲜红,进行着一场盛大的末日逃亡。

“那就、吃—中—也——”

“那你还是饿死吧你——”

“中也!”太宰治又对他大喊。

“啊——”

“你看着云!”

“什—么——”

“我说——”他拉开首盔的前档,贴到中原中也的耳边,“你看这云像不像只蛞蝓!”

中原中也猛地刹车让太宰治差点飞出去:“我看你他妈像个蛞蝓!”

可他抬头,分明也看见那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他的呼吸声融入嘈杂的热风里,又仿佛是融进太宰治聒噪的声音里。盛夏、晚霞、热风、我们融进交织的声音里。就在这一瞬间,中原中也的脑海中莫名闪过一句话——真好。

最后中原中也拍板说要吃日式操持。太宰治表示他毫无兴趣吃什么都行,于是撂挑子不干,昏昏沉沉睡了个午觉。他在梦里听见一些金属的声响,还认为中原中也知难而退,又在捣鼓他的机车外壳或是发动机,当然太宰治将它们一同归类为“废铜烂铁”。

怎知一觉醒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废铜烂铁是厨房的锅碗瓢盆,而中原中也为了个围裙,脸上还沾着鸡蛋的碎片,略长的发尾用黑色皮筋扎起,刘海也夹了起来,露出汗津津的额头。不过太宰治最喜欢的还是他身上那件黑色的围裙,或者说是他纤细的腰身。束带扎得略紧,更显出他精瘦的腰身曼妙的曲线。

但太宰治才不会夸赞,或者说少年的夸赞方式就是别扭,他朝中原中也吹了个口哨,说他像个屠宰场里的屠夫,换来中原中也咬牙切齿的回击,他猛地朝他扔来刀子,却只是直直地擦过他的头发,稳稳地钉在墙上,连抖动都没有。

“闭嘴吃饭。”中原中也扯下自己的围裙,“不然被宰的就是你。”

太宰治看了一眼餐桌上黑乎乎的东西,又看了看中原中也。虽然这些操持都被他精巧地摆在小碗里,但中原中也怎么会做饭呢。少年虽然常年握着尖刀,但从没削过一颗土豆,更别说切菜、调味和节制油温。厚蛋烧由于油温过高表面皱皱巴巴,青花鱼已经直接糊了,太宰治勉强用筷子夹起一块看起来还算正常的葱鳗,发现中原中也大概加了致死量的调料。

“好吃吗”

见太宰治咽了下去,中原中也还是忍不住发问。对于做饭他不算天赋异禀,虽然他有信心能比过太宰治,但起码目前还是一窍不通。想做一顿饭这种事突然出现在他的大脑里时,他也觉得荒谬。能够是因为看到垃圾桶旁被他们堆起来的杯面空壳觉得不像样,又或是在电车上看到情侣互赠便当被种下心锚。总之他也不去想,反正跟太宰治在一起后他总有一些奇怪又扭捏的想法破土而出。

“嗯。”

“啊”

“嗯。”太宰治又重复了一遍。

中原中也抢过他的筷子准备夹起一块常常,却被太宰治拉住了手。

“中也。要不你还是宰了我吧。”他真诚地说。

“......你他妈耍我呢”

成果就是中原中也苦哈哈地泄气了五分钟,又风风火火地使唤太宰治出去买饭。天知道太宰治到底哪根筋不对,他认为他起码会买点泡面速食,谁知道他买了一堆甜得发腻的面包,以至于他们晚饭都没有吃饱。

成长期的少年容易饿,于是半夜被饿醒的中原中也在冰箱的寒光前看到了鬼魂一般飘着的太宰治。这鬼长得还挺姣美,皮肤白里透红,手里抓着一个粉块,远看真像是块生肉,嘴角还粘着桃粉色,大概也是来自那款草莓冰面包。

“吃吗”野鬼向他招手,掰了一半给他。

“......吃。”

能够是因为饿过头吧,也能够是甜食的确让人越吃越上头。他们三两口吃完了那个草莓冰面包,又开始抢另一个的。吃完草莓的又开始吃蓝莓的,吃完蓝莓的又开始吃巧克力的,但吃到最后,让人念念不忘的还是那第一口,那个草莓冰面包。真的很奇怪,明明一开始一口都不吃,可两个人真的抢起来,最后反倒念念不忘了。

第二天太宰治就拉着中原中也出门,但却不告诉中原中也到底去哪。

“带中也去吃饭啊。”太宰治捏着中原中也买的小风扇吹着风。“让中也好好学一学正常的操持应该怎么做,不然以后我们能够会饿死。哦也能够是因为糖尿病并发症。总之很痛我才不要。”

“你他妈没想过要做饭吗”中原中也被太宰治拉着走进电车车厢。车厢内开得很足的寒气让他瞬间松了口气,他摘下头上倒扣着的鸭舌帽,又抖了抖已经汗湿的白衬衫。

“做饭好麻烦我才不要——”太宰治懒懒地关掉小风扇,苦着个脸一副快化了的样子。

“那我为什么要做!”

“因为。”太宰治自然而然地转头看他,“中也是我的男朋友啊。”

“啊”中原中也突然一下宕机,“什...什么...”

“诶蛞蝓没有大脑吗”太宰治用小风扇敲了敲中原中也的脑袋,“果然是空的。”

“不是这个问题!”中原中也狠狠地拍掉他的手。

“那是什么问题”

“不是...就是...”暑热仿佛攀上他的耳垂,“首先!你也是我的男朋友吧”

他突然震声,引得车厢内的人群纷纷侧目。好了这下暑热完全爬上了他的脸。中原中也瞟了一眼四周,又抬眸瞪了一眼太宰治,发现后者正戏谑地朝他笑,愤愤地朝他竖了个中指——又被这家伙戏弄了。

列车停靠在站台,太宰治双手插兜准备下车。中原中也茫然地跟上,却发现太宰治下车之后在站台上转悠一圈,又绕回到车上,如此反复了数次。搞得中原中也差点被红灯亮起的车门夹了,或者索性就没跟上车。可等他气呼呼地乘坐下一班列车到下一个站台时,又发现太宰治就在那个站台上汗津津地地朝他笑。

“呦中也。”太宰治施施然地迈步上车走到中原中也身边,“好巧哟~”

“你有病吧”中原中也忍无可忍,揪起他的领子就准备给他一拳。“所以到底去哪”他记得这一站过后基本上就远离商圈驶向市郊,也应该就不再有太宰治所说的那个日料店了。

可太宰治却耸耸肩不回答,戴上耳机哼着小曲看向窗外光影的明明灭灭。等到终点站时,他才慢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下车,中原中也困乏又迷茫地跟上,睡眼朦胧间抬头看了下站牌,上面写着某某乐土。

游乐土这混蛋是带他闲着没事来这追忆童年的

“喂。”他犹疑地小跑起来跟上太宰治的脚步,“你来干嘛的有任务”

“小狗变聪明了呢!”太宰治顿了顿,偏过头朝他眨眨眼。

“什么任务我怎么不知道。”

太宰治佯装清了清嗓子,神神秘秘地眨眨眼睛,郑重地宣布道:“寻找一个异能者。”

“什么样的异能有详案吗我怎么不知道这事且则加派的任务”

“不知道——”太宰治却不再理他,双臂交合枕着头就往游乐土走。

这是一个老式游乐土,游乐设施比较老旧,也大多不全。临近暑假,来的人大多是假期出游的小孩、带小孩的父母或来园子里乘凉解闷的白叟,而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两个大小伙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喂太宰!”中原中也看向太宰治的背影。“不知道的话从哪开始找啊你这个情报搜集得也太草率了吧喂!”中原中也气急败坏地跟上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太宰治坐上了旋转木马。还是一匹橘色的马。

中原中也甚至想问,他现在打道回府还来得及吗但太宰治似乎不再给他提问的能力,拽着他就往各种游戏设施上钻,美其名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他们在碰碰车上互撞到差点把车撞坏,又在跳楼机上面无表情地听着身边的人嚎叫,在激流勇进中用尽心思将对方推到水里。最后来到鬼屋,却连一个异能者的影子都没看到。确切地说,中原中也甚至不知道异能者的影子该长什么样。

“不是”中原中原气喘吁吁,“这么找也太傻了吧。至少回去搜集点情报啊!”

“小狗变聪明了耶!”太宰治佯装满脸欣慰,又敲了敲自己的耳麦,“其实还是有的。”

“你他妈不早说!”中原中也又揪起他的领子。

“据说他藏在摩天轮里。”太宰治郑重地宣布。“但是!来都来了,还是先玩一下好了。”

“哈你是小孩吗现在怎么看都是任务重要吧”

“中也怕了”太宰治坏笑着挑眉。

“你他妈才怕了。”

两人在门外剑拔弩张,但双双进入鬼屋之后又默契地安静下来,肩背相贴保持警惕。越过几个无伤大雅的“小鬼”之后气氛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故作恐怖的背景音和他们之间的呼吸。然后中原中也感觉身旁的太宰治突然停下脚步,揽住了他的腰。

“怎么了”他压低声音问。

“嘘——”太宰治伸手往前摸索了一下,先是摸到他的鼻尖,而后向下点到唇珠。

“他到鬼屋里来了”中原中也突然明白他的意思。

“嗯哼~”

“在哪”

“在这。”

中原中也只感觉到太宰治轻微的一声鼻音,而后只觉有温热的鼻息铺洒在自己的鼻子上,紧接着是唇间的一片潮湿,这潮湿不像盛夏热风里能拧出来的水,更像是森林间汩汩的一泓清泉。冰凉的、清冽的、湿润的。

“啊”

“中也。”太宰治贴着他的额头,“这个游乐土可没有摩天轮哦。”

“......”

中原中也想,他又被太宰治戏弄了。

但这次他竟然不觉得愠怒,只觉得心口一阵鼓动。他不知道这黑泥精拐弯抹角地拐他来这里究竟是为了做什么,该不会真的是为了一个普通的情侣约会于是他又想起那个被他遗忘了许久的问题——谈爱情应该是怎么样的

但太宰治最终什么都没解释,他也什么都没问,只是恍惚地被太宰治扯着手臂又恍惚地回到港黑的休息室。回过神来时天已经擦黑,太宰治重新装回他一身黑漆漆的大衣外套里,斜靠在椅子上,二郎腿翘得一晃一晃的,拉着嗓子跟他抱怨自己饿了。

喝西北风去吧你!

不过中原中也确实开始好好揣摩做饭这件事了。

一开始他只是在太宰治的激将法下为了不被他看扁,后来逐渐发现每样食材烹饪的过程都还算有趣。他飙车的时候也开始看云而不是只看前面的路,他有时候还会注意到路边的野花,如果是蓝色或蓝紫色的,他甚至会停下机车把它们摘回家。

他的这些变化被尾崎红叶看在眼里,这位看着他长大但实际并不比他长太多岁的女性只是用糖葫芦般晶亮的眼眸凝视她片刻,便捂嘴一笑问:“中也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中原中也吓得一哆嗦,剪虾头的动作猛地一顿,尖刀的芒刃猛地扎破食指。十指连心,痛感很快攀上他的大脑,他皱了皱眉用流水冲去血渍,而后才分神朝尾崎红叶尴尬地笑笑,说大姐你真会开玩笑。尾崎红叶耸耸肩,似乎对他的辩解没什么意见。

中原中也反复去想,越品越觉得这话奇怪。他确实曾想过“谈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但这好像跟“你喜欢上一个人”又有不同。爱情和爱情一样吗他莫名其妙地想,总感觉爱情好像比爱情更进一步他确实再跟太宰治谈爱情这一点不假,但他爱上他了吗

爱上他那个总是戏弄他的混蛋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他转身擦擦手又开始处理洗菜池里的明虾,那是太宰治嚷嚷着要吃的寿司的备料。然后他脑中一动、心中一动、手中一动,又是猛地戳到自己:爱情跟爱情一样吗不喜欢真的可以谈爱情吗

好在尽管中原中也的手受伤了,但那天晚上他们还是顺利吃上了寿司。太宰治在中原中也的威逼迷惑下不情不愿地捏的。为了报复,他甚至废了十分钟用米饭捏了三只蛞蝓,又在技术纯熟后捏出一条吉娃娃。

“操。下次等你生日的时候老子给你捏个青花鱼饭团蛋糕!”中原中也猛地撞开太宰治的肩膀,凑到“吉娃娃”身边戳了戳它。“不过...你生日想吃什么啊”

“小矮子要给我过生日”太宰治愣了愣,“但是我不过生日诶。”

“十八岁生日怎么可以不过啊”中原中也迷茫地瞪了他一眼,“人类都是过的吧”

他听过年轻些的下属吃饭时讨论自己十八岁时收到的生日礼品,他记得前两天还有部下给他送自己儿子十八岁生日宴的伴手礼糕点。怎么看十八岁这个节点,在人类世界里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吧真是搞不懂太宰治这条青花鱼在想什么。

“中也。”太宰治戳了戳那只软趴趴的饭团小狗,“为什么突然想做饭了”

“哈”中原中也捏了块金枪鱼手握送进嘴里。“不是你说你要吃的吗”

“男朋友...嗯...总之要有一个会做饭之类的。”中原中也说着,撇过脸。

“啊是吗。”太宰治手指没收好力气,那只饭团小狗一下被他戳得粉碎。

“怎么了”中原中也捏了块明虾寿司塞到太宰治嘴里,我觉得挺好吃的啊。

“没什么。”太宰治含糊地嚼着嘴里的明虾,“就是感觉有些小狗笨手笨脚的。果然是只会骑机车这种粗活的笨蛋吧。”他瞟了一眼中原中也的手指。

“吃人的嘴短你懂不懂啊!”中原中也朝太宰治的后脑勺呼了一巴掌,又后知后觉地发现用的是手上的那只手,霎时跟太宰治一起疼得龇牙咧嘴。

“可明明是我捏的寿司!”

“我收拾的虾壳!”

“我捏的寿司!”

“嘁。”中原中也不跟他胡搅蛮缠,“那下次你去采购行了吧!”他打开冰箱翻了翻食材,转头朝太宰治说道,“还有天妇罗、昆布和芥末。哦对橘子汽水也没有了,记得一起买一下。记得这个品牌啊,别买那种鲜榨的真的太酸了。”

“你在没在听啊!”他见太宰治头也没回。

“没有!”太宰治义正词严又欲言又止,终于转头看向中原中也,“不过中也。你最近不出去骑你的笨蛋机车吗”

“啊”中原中也摸不着头脑。“最近很忙啊。”

“任务报告明明是我在写。”太宰治穷追不舍。

“忙着...忙着做饭不行吗!”中原中也猛地关上冰箱,“总之你记得买就行了。”

他在硝烟弥漫前离开了战场,他想问的问题也一并吞了回去。留下太宰治一人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他转头看了看关上的冰箱,又回头凝视着餐盘上剩下的寿司、寿司上粉嫩的明虾。

还有中原中也落下的一条皮筋。

中原中也就是用这个绾开端发为他做饭的,那时他身上还穿着太宰治恶趣味买的粉色围裙,整个人看起来温柔不少。温柔...太宰治轻笑起来,眼里却泛起冷意。他的眼前恍然出现一幅新的画面,从那个小小的发圈上投映出来。是中原中也的背影,他转过来的笑脸,分明张扬肆意,傲慢强大。

于是太宰治将皮筋扔进垃圾桶,点了根烟。

原认为夏季入秋,只消添件衣服而已。没成想或许是衣服添晚了,又或许是忘记带伞,总之秋风一起、事情纷至沓来,十八岁抵在关口,总觉得一下冷进心里。

太宰治回到休息室时,中原中也正靠在窗边叼着根棒棒糖。见他进门时抬头瞟了他一眼,便转过眼睛重新看向窗外。蓝色是忧郁的颜色。太宰治再次生动地领略了这句话的深意。窗外山雨欲来,微凉的秋风吹起中原中也的头发,将他幽蓝色的眼睛袒露出来,又让他幽蓝色的眼睛完整地映出天空的阴郁。

“中也不会要哭了吧”

“谁说的。”中原中也咬着棒棒糖,“才没有。”

“好冷啊。把窗户关起来啦。”太宰治走到他身边。

“太宰。”中原中也没有看他,“有烟吗”

他的话音刚落,嘴里的棒棒糖已经被扯掉,烟草的味道重新被塞进口腔。太宰治关了窗,让潮湿的冷风不至于吹垮微弱的火苗。他为中原中也点燃一支烟,又就这着他嘴里的香烟点燃自己的。

“意外”太宰治轻声问道。

“嗯...不知道”中原中也抓了把头发。“那个人先是打了个空枪的。”

被比如绝境的敌人先是连着打了两枚空枪,让中原中也误判他的枪里已经没了子弹。又在千钧一发之际开枪击中他的部下,转移他的注意力后准备用冷兵器偷袭。他的偷袭没有成功,但那一枪实实在在击穿了部下的头颅。

中原中也记得,他离自己很近,近到死亡都被递到自己眼前。血浆好像好像弥漫到他嘴里,脑髓仿佛直接溅入他的眼睛。先前的两发空枪,好像并不是空枪,它们只是撕裂了时空,现在才从时光缝隙里射出,撕咬他的心脏。

“遗体呢”太宰治轻轻吐了个烟圈。

“送回家了。”

“遇到什么了。”他又吸了一口。

“孩子。和...”中原中也拿开烟头深吸一口气,鼻腔里炸开的不是氧气仍是烟圈,“孕妇。七个月了。听他们说大概是不能引产了。”

“所以呢笨蛋中也确定添了不少抚恤金,跟人保证以后有事都可以来找你吧”

“没有。”中原中也吐了个烟圈,“我去劝他把孩子打掉。这样她会轻松一些。”

他看起来理性又冷酷,像个无情的机器。太宰治看到他目光淡淡的眼角却红红的。

“好热啊。”

太宰治顿了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叼着烟脱下披在身上的外套,蒙在了中原中也头上。大了一号的黑色外套将蜷缩起来的中原中也完整地包裹起来,又给了他一个狭小、完整又密闭的空间。有一只手隔着大衣按了按他的脑袋,似乎将所有气息都按入他的鼻腔。太宰治的气息包裹住他,明明他们用的是同样的洗衣液、沐浴露甚至是香水,但中原中也还是能够区分出属于太宰治的气息。也一定是他的臭鱼腥味太难闻了,才会呛得他的鼻子一酸。

“刚才还说冷的。”尽管声音小小的,但他还在嘴硬。“你这青花鱼真难伺候。”

他只说完这句话便再说不出话来。汹涌的窒息感淹没他的鼻腔,剧烈的酸楚感涌上他的眼眶。好在太宰治没有嘲讽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吸完这根烟,又点燃另一根。任由着中原中也沉默,也任由着他的倔强和脆弱。

直到五分钟后中原中也吸吸鼻子主动掀掉蒙在头上的保护罩,他才安静地看了他一眼,一只手搭在他的脑袋上,捏起自己的外套看了看,朝中原中也笑。

“森先生送我的外套耶。被中也弄坏了。现在中也也欠我一个人情了。”

太宰治故作可惜地捏着外套朝中原中也晃了晃,外套的一角已经被中原中也手里的烟燎出一个小孔。烟头火光的力气并没有多么强劲,仅仅是戳出一小个洞,像一个小小的弹孔。但似乎就在那一瞬间,中原中也觉得自己被击中了。

他本来没什么感觉,或者说是后知后觉。他真的不懂爱,跟太宰治谈爱情或许是玩心大起,但他自己何尝不也是稀里糊涂地玩。可后往返忆起来,中原中也才猛然意识到或许这就是爱意觉醒的那一刻,被爱情的子弹彻底击中的那一刻。

“我再送你一件不就行了。”他闷红了脸捏了捏鼻子。

“不要——”太宰治却眸色一动直接谢绝,“小矮子的品味太差了我才不要!”

“那你要什么啊!”

明明还哭丧着脸却仍被自己轻而易举地挑起情绪,明明红着眼眶却还能扯着嗓子对自己大吼,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轻笑一声,单薄的声音化尽初秋的冷风里。

“中也。再带我去兜一次风吧。”

刚下过一场雨,天边没有晚霞,但风还是很大。

“太宰——”中原中也朝他喊。太宰治没有应他。

“太宰!”中原中也像那天那样在风声中对他呼喊,“你跟我去游乐土是为了跟我约会吗”

“什么——”太宰治回他,“听不清——”

“没什么。”中原中也松了声音,“就是问你去哪”

“酒吧。朋友约我喝酒。”太宰治把头搭在中原中也肩上轻轻回答。

把人送到时,他们没有告别,太宰治将头盔扔回给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很快转动油门,许久没有更新的发动机疲劳地嗡嗡作响。中原中也看向他顿了顿,最终绕开他准备拜别。

“中也!”太宰治却突然叫住他。“不跟我说再见吗”

“啊”

中原中也一记急刹车后回头,撞上阴影里太宰治明媚的笑,仿佛一抹明亮的夕阳。

于是他们交换了一个告别吻。

[第四枪]

少年的爱意别扭又率真,想法不会情谊说出口,情感也不会情谊显露,可又急于确认急于占有,全靠别别扭扭的旁敲侧击,全靠欲盖弥彰的反复确认。可这时的爱意又最认真最直接,非要找到一个答案,吵架的时候还会问为什么,迷茫的时候还会执着于爱不爱。

可中原中也还没来得及再问出口,也还未有机会找出答案,他就先意识到了太宰治的不对劲。意识到太宰治不对劲时,他已经抓起了太宰治的领子。意识到自己不对劲时,他已经将枪口送了上去。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门被嘭地一声关上,太宰治的鼻子差点被撞出鼻血,他慢悠悠地打开门,又慢悠悠地看向冷着脸坐在一边的中原中也。

“没什么啊。”中原中也觉得口渴,起身打开冰箱准备取一瓶汽水。

“狗都不信。”太宰治迈步进来耸耸肩。“说起来我还没怪你呢。”

“你还怪我”中原中也两手空空,猛地关上冰箱。“有问题的是你吧”

“我怎么了。”太宰治往后一倒靠在门上,冰箱的光源灭去后一片黑暗。他猛地伸手往两侧已开,光芒乍现,刺得中原中也不由得眯起眼睛。“明明是中也不爱惜自己吧”

“为什么可是他的子弹马上就要打到你了啊!”中原中也快速踱步到他面前抵着他的额头,抓起他的领子。“他的子弹马上就要打到你了吧”

“我知道啊。”太宰治任由他抓着自己的领子将自己拉下来。这个姿势他非常熟悉,中原中也向他索吻时常会这样,虽然明天的确有迥然不同的意味。“我早就料到了。你那么着急往前冲干什么还要使用污浊。你知不知道我跑过去抓住你远远超出我计划的运动量!”

“你计划好的”中原中也咆哮,“所以你的计划包含了你擅自受伤的部分”

“对啊。”

太宰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以前不也是这样吗只要能让任务更高效完成,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何况擅自受伤的是你吧”他无视了中原中也恶狠狠的眼神,也忽略他眼里一瞬间的错愕,垂眸睨了一眼抓着他的那只包着纱布还渗出血的手。

“中也以前不是很适应吗怎么突然又在意起来了”太宰治哂笑一声。

可是...他马上就要伤到你了。

中原中也的脑海中原本在不停播放着这话,可太宰治的那一声轻笑仿佛一下踩中他的尾巴。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情况从前常有发生,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现在如此在意。他都知道,太宰治会猜不到吗既然他知道,为什么又要这么说

“我在不在意我才想问你你他妈就这么着急想死”愤怒掐灭中原中也眼里的火,他面色阴沉地抽出手枪,像方才遇敌那般对准太宰治。“用不用我来成全你”

可他还是没将枪口抵上他的眉心或心口,反而后退几步拉开他们的距离,只是远远地对着他,手甚至如同被冻住一般僵硬。

“嘭——”

没有人扣动扳机,却又一枚子弹射出。几乎是在声音响起、子弹脱离枪口的那一刹那,红光就火速地包裹住那颗子弹,那枚小小的金属物在空中晃了晃,最终与红光在空中虚晃一下,落在中原中也之间的地上。

“不是。”中原中也愣在原地,枪从他手中落下。

“我没有!”

“太宰...我没有开枪。”

他没有扣动扳机,他甚至没有上膛。他怎么会开枪呢,他怎么会朝他开枪

中原中也只感觉血气上涌,氧气却被粗鲁地挤压出他的肺泡。枪子好像反过来打中了他,还是有哪只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还是有把刀穿透了他的眼睛,他只觉得心口一阵闷痛、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和鼻子猛地酸痛。恐慌、慌张、委屈。他一再想解释,但又说不出话。于是他抬起他水光波动的蓝眸,落入太宰治眼里那团平静的鬼火。

一瞬间,中原中也突然惊醒,他是知道的。

太宰治知道自己不会开枪,知道自己不会让他死。但他应该也知道子弹上膛了,应该也知道子弹能够会伤到他。正如他知道许多事,他知道中原中也喜欢他,知道中原中也为他奉献了许多,他曾经一度沉浸于享受这种牺牲,他就是需要在这种反复的拉扯中不停地确认他的爱。

可是。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看到子弹如他预料之内那样从枪膛中射出,又看到中原中也如他预料之内那样拼尽全力节制住那枚子弹。但是他抬头又目睹了中原中也所有外露的情绪。他看到他的恐慌、看到他的错愕、看到他的委屈,他又想起他认真为自己做饭的背影、想起他带自己兜风时的侧脸,想起他们并肩作战时的模样。

最后画面定格在初遇时,中原中也那张冷然的正脸上。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好多事,错综复杂的情绪突然攻击他。他突然想,中也、我千万不要你为我牺牲。他又突然发现,他好像真的在这种极限的拉扯中得到了爱的确证,不是“他爱我”,而是“我爱他”。

但紧接着他又惶恐:我不可以留他在身边,在他身边会让他变得不幸。他分明是一滩淤泥,他会蚕食中原中也。他会为他送上粉色围裙又扔掉他束发的发圈,会让他做饭又讨厌他做饭,会想占有他圈禁他又想让他保持兽性保持热烈,会想好好爱他又会不自觉伤害他。多可惜,爱意告诉我让我离开他。

但在中原中也眼里,他突然感到一阵无谓的荒谬,他只觉得自己被戏弄。

他恍然想起,太宰治就是这样的。他戏弄一切、戏弄自己、戏弄世界、当然也会戏弄他。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没劲。太宰治在他心里留了一盏茶,可这茶在碗里放得太久了,到隔夜凉透时才被发现,但已经不能喝了。可是他还是一口吞下,任由凉意浸润他的心脏,从喉咙一直凉到口腔。

“啧。”中原中也最终只是烦躁地转身,“行!老子自作多情多管闲事行了吧!以后就算是有枪口抵着你的脑瓜子,老子都不管了行了吧!”

中原中也心烦意乱,他不知道太宰治到底想干什么,又到底想从他身上要到什么。他决意不再恋战,从他身上起开,毕竟刚才拍门又打人,他被伤到的那只手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只是觉得,敌人开出来的那一枪,刚刚发射出的那一枪,明明谁都没有打中,却好像又同时打中了两个人。

“冰箱里没有汽水了。”他卸力地叹了口气,干涩感愈演愈烈,“你倒是记得买啊。”

太宰治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开门又关门,甚至没有留下一个背影。那天太宰治回来的很晚,尽管如此但中原中也仍然知道他回来了。虽然他在沙发上睡了一整夜,醒来时身上一条毯子都没有。可是他在冰箱里发现了一整打汽水,他想应该是太宰治买回来的。

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他捏着那个紫色瓶子,任冰凉的瓶身在深秋的清晨冻得他手指僵硬,却迟迟没有打开。他没仔细看,但是是紫色的,能够是什么莓果味的汽水。可是太宰,我一直只喝橘子汽水啊。你明明知道的。又或许你明明知道只是戏弄我。可明明是你先开始的。明明是你先找我的。

太宰治认为中原中也是个天生浪漫的人,可他不知道的是中原中也的浪漫,他爱的能力和对爱的感知,都是自己无意识教给他的。教会他生活又嘲笑他是生活家。教会他爱又戏耍他别爱得太认真。让他看到生活又撕开生活的真谛,让他体味爱情的滋味又把爱情的本质赤裸裸地撕碎在他面前。原来他并不是要我去理解真谛、去看到本质、去爱上他。他只是戏弄、只是在玩、只是在放弃。

莓果味的冰棍是你给我的,橘子味的汽水是你要买的,云朵与晚霞是你带我看的,草莓冰面包是你去买的,游乐土是你非要去的。甚至连最开始,明明都是你先说喜欢的。

等等,说喜欢了吗

中原中也猛然惊醒——从头到尾,他们谁都没有说过喜欢。太宰治问他愿不愿意成婚、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谈爱情,可是他可从来没有说过爱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明白了,明白了太宰治分明一直只是在戏弄他。

甚至他的这些所谓的婚姻与爱情,也都不是从爱中来的,反而是出于死亡,出于他对死亡的向往。太宰治只不过是在恶趣味地豢养他。他告诉他什么是爱又如何去爱,带给他心动的感觉又让他体会心碎的感觉。

能够他们谁也没想到,在各自爱意觉醒的时刻,已是断欲者藏情,懵懂者动心。蒙昧地相爱时觉得一切都是星辰,可在那之后才发现一切皆是,连他们也不破例。不过是美梦一场、黄粱一梦罢了。爱意可以在残骸枯骨上发芽,可荒谬的戏弄该到此为止了。

他掏出了手机。便签上他准备发给太宰治的那个问句还在停在那里——“你那天带我去游乐土是什么意思”可他想了想,还是拉出删除键,将整个便签都删掉了。他叹了口气,打开窗户猛吸了几口深秋的寒气,而后清醒地拉出对话框,找到“青花鱼”字样,在聊天框里飞快打字、发送、关机。

[我们分手吧。]

消息发送失败。

-TBC-


[1]摘自史铁生《我与地坛》

[2]摘自聂鲁达《青春》

[3]摘自加缪《加缪手记》


这篇其实写得很痛苦,卡文卡得一度想放弃,即便现在也一直很不满意,感觉自己想表达的太多想解释的太多。少年的感情纯真但别扭,成年的感情直率但冷酷,他们的感情更加错综复杂,好像彼此讨厌但又被深深吸引,好像总在伤害又比谁都想保护。

梅子酒。橙汁。草莓冰面包。游乐场。空枪。此刻过去将来,三个独立又黏连的时空对话。灵感来自于电影《时时刻刻》,将相似的日常打碎进细碎的时空,那些无聊琐碎的日常,初时砍去能够犹如一颗颗毫不相关的珍珠,但回首看去,我们早就为其准备好的丝线。


下章重圆。

依旧期待大家的红心蓝手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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